一位男生

大澳之旅
我坐在港鐵車廂內,望著窗外那一輪碩大的夕陽,懸浮在地平線的上方,以似乎很慢,又似乎很快的速度下沉。這時列車行駛在露天段上,除了貨櫃碼頭幾個比較高的起重機外,遠望出去,便是一望無際的大海。此時大海卸下了蔚藍的外衣,穿上了橙紅的襯衫,加上海面因太陽反射而成的波光,有如繁星閃爍不停,更增艷麗。可是海面再美,在眩目的夕陽下,只是一幅閃亮的佈景。鄰座的朋友見況,連忙掏出手機,要以鏡頭捕捉這目酣神醉的風景。我轉身對另一位朋友說︰「這趟大澳之旅,真的不枉此行。沿途美景不斷,不知腦袋能否裝得下這麼多美好的回憶。」那位朋友只一笑,微微點頭,尚未答話,列車便鑽進了隧道。窗外就只剩一片烏黑。就算那位拍照的朋友大呼可惜,列車也只會向前走,適才風光再看不到了。幸好他也把握時間,拍了幾張照片。
這次大澳之旅之所以獨特,或許因為他是我中學生涯中,第一次的旅行。這次旅行雖怱怱而過,只是下午數小時, 而又只是在本地,但在數年沒去過任何地方旅遊的前提下,此次大澳之旅更顯得意義重大。這次旅程是由學校的歷史部門舉辦的,全校同學均可參與,更是由最受歡迎的歷史老師領隊,我便和我的好朋友一同報了名。
我們先在東涌巴士總站集合,然後一同乘旅遊巴到大澳。沿路歷史老師為我們講解大澳的位置,歷史,文化等,有助我們在遊覽的途中更了解大澳。老師的講解固然吸引,但仍不及外面的景色。在老師講解完畢後,我的目光很少離開窗外的景色。
外面烈日當空,陽光之猛烈,照得各樣景物都好像有鎂光燈照耀,變得清晰異常,幾乎所有細節也逃不出我的眼睛。天空白雲只剩寥寥幾朵,點綴著蔚藍的長空。一向依戀著山峰的雲霧,幾乎都煙消雲散,露出一座座山峯。只有鳳凰山頑強得很,拒絕透露自己山峯的秘密,山頂上依然雲霧繚繞, 就如一位不輕露法相的高僧。其實它的秘密早就不是秘密。可能它不想顯得比大帽山矮, 所以索性以雲海遮蓋山頂。
旅遊巴沿著山路而上,那些龐然而踞的高山忽然不再是遙不可及。既在山上, 樹影便漸漸遮蓋一切。有一段路樹木異常整齊,在路旁排成整齊的一行,原來是一片人造樹林,無怪欠了一份郊區獨特的自然感。但畢竟大嶼山大部分是大自然的領土,不過多久,人造林又變回了自然林。旅遊巴沿一座山丘穩步向上,不知不覺已到了整條公路的最高點。有一小段左邊的樹木突然變矮了,豁然開朗,露出綠蔭後的景色。在不遠處的另一座山丘陡然拔出,遮蓋了再遠的景物。
沿途中最有生命力的,莫過於路邊的野牛,牠們悠閒散步,從高速的旅遊巴上看,只是一閃而過。每當我告訴鄰座的同學︰「窗外有牛」時,那些牛隻早就消失了。我鄰座的同學就只能引頸張望,但見窗外綠影閃過,野牛的蹤影,當然沒有。直至旅遊巴到達目的地,我們下車後,才能近距離欣賞這些野牛和牠們富有田園風味的排泄物。雖然導遊和老師勸我們不要騷擾牛隻,但仍有些師弟大喊︰「你喜歡吃牛肉嗎﹖」他自然是對牛說的。我看到師弟嘗試以廣東話與牠們溝通,頗有古人「對牛彈琴」風範,不禁咧嘴而笑。
真正遊大澳前,歷史老師竟為每個同學噴塗太陽油和防蚊水,足見他對學生的關懷。然後導遊邊帶領我們走,邊講解,又問我們問題,刺激思考。我們先到永安街走,沿路盡是食肆、士多。據導遊說,永安街是大澳最大的商業區,亦是大澳的其中一條大街。雖說是大街,但其實十分狹窄,加上商戶的檔攤,整條街只能容兩三人並排通過。商戶們看到這麼一大群具相當消費力的學生走過,連忙賣力叫賣。當初導遊說行程豐富,呼籲我們不要停下來買東西,但驕陽似火,一切事物都被照得燙手,一股熱力從天壓下,侷促之意甚是難當,而我就是穿了鞋,也能感受到地面散發出來的熾熱。大夥兒盡都汗流浹背。老師和導遊們只好讓我們休息一下,自由光顧商戶。
我沒有跟隨大夥兒買東買西,只到了一處比較空曠的地方,喝了幾口水,整理適才的發現。這條永安街上,不少居民和商戶都敞開大門,好像全沒盜賊的概念,甚至望進去便能看到他們的一舉一動,整條街瀰漫着純樸的鄉村氛圍。這種氣氛是城市中萬萬找不到的,或許這便是為何大澳能在眾多本地遊好去處中脫穎而出的原因。
食物,飲品對我來說並不吸引,所以永安街林林總總的食肆和商舖並未令我留下很深印象。最獨特和難忘的是一處鐵閘上,不知由何高人撰寫的詩句。詩句由右至左排列,每首詩完結後會在左邊有詩名,寫作日期。那些是仿古詩,文采甚佳,每行字數嚴謹,不像時下新詩怎麼格式也自由,更令人佩服。這鐵閘當即鶴立雞群,搖身一變,成了一件藝術品。
短暫的休息後,我們通過大澳著名的「打卡」熱點橫水渡橋。在建此橫水渡橋前,大澳居民只能以水船渡河,有了這橋後,渡河便方便得多了。這些橫水渡橋在有船在其下方經過時會中間分成兩半,兩邊升起,以供船隻經過。橋上的風景又是別一番風味。橋的兩端是繁忙的街道,而站在橋上眺望,一邊是綿綿高山,一道蜿蜒的小河從遠方流來,河岸兩邊的棚屋高架在木椿上,排成兩行,不少小船泊在棚屋的木椿旁。導遊解釋說,這些都是漁民的漁船,他們只要下樓便能乘船出海,十分方便。另一邊也有棚屋,不過河流越來越寬,流過遠處的一座防波堤外,便是茫茫大海。此時陽光依舊猛烈,天空不是藍色而是白色,地平線處,白色的天空和湛藍的海面如被一把寶劍切割開來,海和天的分界清晰可見,沒有半點含糊。
橫過了那條橫水渡橋後,我們走到大澳一些比較偏僻的地方,棚屋、鐵皮屋等比較疏落,也不像橫水道橋附近那樣車水馬龍。可能棚屋、鐵皮屋都只是一兩層,比較矮,所以我們在這段路受到陽光的「照顧」也比較多,幸好大澳的建築密度甚低,又近海,時常海風吹來,帶來一陣涼意,倒沒那麼侷促。近海一艘小漁船徐徐游過,船上漁民悠然撐着,渾然不覺我們這群學生在岸上注目着她,好像撐着漁船本身便是一種享受。此時此景,一旁樸素無華的鐵皮屋,另一旁河水如鏡,不禁讓人想起數百年前在捕魚的村民。當年沒有電力,甚至連鐵皮屋也是更原始的木屋,多數居民也是捕魚為生,那時海上的場景應更壯觀,不像現在漁業式微,只有寥寥一兩艘。據導遊說那種漁船已很少有人修理,難逃被淘汰的命運。再遠處的高樓大廈,彷彿提醒着大澳,時代的步伐已拋離了它。沿途不少海味店,買着蝦膏,瑤柱等傳統食品,其實都已逐漸式微,若沒有了旅遊業的支持,不知能捱得多時。這些歷史遺產又究竟要以什麼方式保存呢﹖還是不保存﹖在保育歷史遺產時又應如何選擇﹖總不能全部建築也保育吧。但全部放棄,任由它們被時間沖刷去,又十分可惜。
在大澳另一端的大澳文物酒店,能否找到答案﹖這家酒店原是警署,但此時早已煥然一新。我們這次未能入內參觀,但見入口的升降機沿著斜坡而上,不如普通的垂直升降,便知其內部已做了不少現代化改裝。這家酒店外部保存情況不錯,並未見明顯的油漆剝落,而且本來警署空間大,有足夠條件進行活化, 加上活化後也有實際用途,能帶動經濟收益,可是其他古老建築呢﹖剛才甚至看到一些棚屋已然傾側,乃地基沉降之故,且有些已有明顯鏽漬,下雨時定然滲水。這些建築值得花重金保育嗎﹖若我是這裏的居民,我也不願隨政府一聲令下,便放棄居住多年,歷史悠久的住所。大澳文物酒店好像也未能給出完整的答案。相信往後政府加速發展,這些問題將日益浮現。
我轉身望向西面,正是一片汪洋。太陽在這數小時內,原來已悄悄向西挪移, 學懂收斂其鋒芒,加上天空數朵雲飄過,中午陽光的壓迫感盪然無存,變得溫柔。陽光斜射水面,波光瀲灩,一條銀河在兩旁無垠的澄碧中穿過,從岸邊通往千里外的汪洋,河中無數鑽石相映生輝。一艘快艇在一碧萬頃的海面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白浪花。地平線上一艘貨輪淡似青煙,加上煙囪噴出的縷縷白煙, 整艘船更若有若無。仔細看,便發現有一絲輕煙懸浮在地平線上,遲遲不散, 那便是港珠澳大橋了。
很快,賞景的時間結束了,我們再次走過繁忙的永安街,登上了旅遊巴,踏上了回程之路。日影漸西,大嶼山的蒼蒼莽莽盡都蓋上了一層泛黃,斯是黃昏夕陽美景之前奏。在車上,歷史老師向我們每一位參與是次旅行的同學贈送一塊冰菠蘿,作為禮物。我們在經過一天與陽光的親密接觸後,這塊冰菠蘿變得特別有滋味。歷史老師如此體貼學生,難怪這麼受歡迎了。我們到達東涌巴士總站後便即解散,我和兩位朋友一起乘搭地鐵回家。
這是我人生第一次自願參加,不在乎遊山玩水的旅行,亦是在三年疫情後第一次能脫下口罩的旅行,甚是獨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