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茶樓眾生相
一塊霓虹燈牌上閃爍著紅燈和黃燈,正趕著回家吃晚飯的我匆匆地掠過它,只是眼尾隱約看見忽暗忽明地亮著的彩光。走著走著,好像聽見一位阿姨與她母親的對話:「媽,龍興茶樓下個月要結業了嗎?算一下,我們很久沒到到那兒喝早茶⋯⋯」我回過神來,心想:龍興要結業了?我想起,剛才掠過的那塊紅黃燈牌,正是閃著「龍興茶樓」四字。它曾經耀眼的亮著,現在卻變得忽暗忽明,它曾是我兒時樂地,現在要與我告別了。
龍興茶樓在我家大廈後那街道的轉角,小時候每逢星期天就會與親戚們在哪裏聚會,我每次也很高興能與表哥姐們玩耍和吃我最愛的點心。長大後各有各忙,自然地見得越來越少。想著想著,也有六年沒到龍興茶樓了,我只記得那兒常坐滿客,氣氛很熱鬧。那天回到家,我提出一家這週末在龍興茶樓吃飯,在它結業前重遊舊地,尋找回憶。
我們一家到了龍興,還想著必定不少住這區的人像我們一樣,在他們結業前特意來光顧,卻怎也想不到座位也不用輪候。踏進茶樓的瞬間,我很失望,沒有絡繹不絕的食客,沒有侍應生的叫賣聲,沒有熱鬧的談話聲和餐具沖洗的聲音。一眼橫掃這麼大的空間,只有零零丁丁十多枱客佈在茶樓前端,是如此的凋零、空虛,茶樓的後面近乎空空如也。那活生生的茶樓彷彿只存在我記憶裡,現在只剩下一片死寂。
我們如常地用滾茶沖洗餐具,洗著洗著,看見遠旁邊幾桌的老爺爺老奶奶,不禁讓我憶起小時候滿座的茶樓。那時候,每桌有老有少,一家大小聚在一枱,人人面向圓桌的圓心而坐,每家的人都整整齊齊的圓了一圈。在中式飲食文化裡,這樣子象徵著圓滿,也是一家聚歡的橋樑。現在我看看隔壁桌坐著的三個老人家,三人坐在寬敞的大圓桌有大大的缺口,總差點什麼似的。他們身上穿著普通「街坊裝」,猜想他們是這兒的常客,空閒便喝喝茶,敘敘舊。他們圓桌上數籠點心早已吃完了,只是茶還沒喝完。三人一直在聊天,見他們臉上歲月的痕跡和髮裏的銀絲,想必也是談著陳年舊事。說起某件往事,三人不禁緊鎖眉頭發出嘆氣聲,過了一會兒又忽然大笑起來,眼尾畫上深深的魚尾紋。他們無了期地憶述往事,說得七情上面,但氣氛很融合。他們的茶杯裡剩餘半口茶永遠不喝完,或許他們只求在這個陪伴他們多年的茶樓生命完結之前,與老朋友相聚久一點。老人家敘舊談天的情景依舊,但茶樓的一切也不如往日了。
遠處的侍應生拿著一籠點心走向我們著的方向,我目不轉睛地看著,心存希望是我小時候最愛的馬拉糕。侍應生放下點心,拿開籠蓋,竟然沒有我預想的蒸氣從籠裏逃跑出來,然後帶著甜甜的香氣瀰漫在空氣。吃下去的時候,不僅是沒有以前的熱騰騰、鬆軟,味道也好像有點不同,彷彿缺少了什麼,難以形容。然後侍應生捧着三籠點心,走向隔壁桌,似是父母帶着兒子與長輩一起聚餐。大約初中的男孩捲曲着背,伸前脖子,兩手使勁地拿着橫放的智能電話,兩拇指互相配合,在屏幕上快速地跳動。他全神貫注地看着手機屏幕,手機裏的遊戲也像黑洞,快要深深地把他吸進螢幕裏。而桌上的點心和眼前的人事,他無動於衷,沒有絲毫感到興趣。「舅公專程來這裡跟我們喝茶,你怎麼這麼沒禮貌,過了十分鐘還在玩你的電話。食物都到齊了,不要再玩了。」他媽媽的眼神帶點無奈,一邊拉著兒子的手,以示他放下電話,一邊尷尬地對她舅舅說:「唉,現在的年輕人全都是這樣,也不喜歡來茶樓,只愛整天埋頭於他們的手遊,你說什麼他們根本不會聽你講的。」男孩半不情願,半遷就的放下電話,心裡的不滿全都寫在臉上:「剛才的遊戲我還沒玩完」接下來的一餐,一家匆匆吃完,男孩就嚷著要走了。對他來說,這家茶樓的還不如他手機裡的遊戲吸引,他也不會明白這家茶樓的價值和欣賞這裡的點滴。
我對龍興茶樓印象最深不是它的點心,而是這裡的人。以前龍興還很熱鬧的時候,有兩位侍應生幾乎每次都看見,向每一位客人都像朋友般對待,兩位阿姨額頭上的汗珠,臉上燦爛的笑容和敬業的精神我無法忘記。但我四周張望,坐了好一會兒還沒找到那兩位阿姨。不熟悉的侍應生如常地送餐、收拾、點餐,可是已經缺少了以前的人情味。
現代社會發展日新月異,高樓大廈、高速發展的科技、一波波的潮流、種種新式的餐廳,漸漸埋沒這些極具價值和傳統的餐廳,香港舊時的一點一滴也逐漸被滾進時間的洪流之中。活在現代的我們只懂欣賞快餐店的方便和快捷,不如我們嘗試放慢腳步,細味茶中的悠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