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靈感到故事

「靈感何來？」是讀者問得最多的問題。好不容易有了靈感，又有新的問題：「如何把靈感組識成故事？」

問得好，因為靈感像零碎的拼圖，左一塊，右一塊，彼此未必有關連。

首先，我們要認知一件事：靈感只是題材的觸發點或原材料，不足以「自動」發展成為一篇完整的作品。凡文章結構都可以歸納為「起、承、轉、合」，小說及散文皆然。唯有把靈感組織起來，加進枝葉，直至這個架構成形，才算是一個故事。

最初，我們手上可能只有兩至三塊拼圖。但你不用再等下去，請立即著手組織故事吧。在思考過程中，更多拼圖會突然湧現，讓故事慢慢成形。

換句話說，在第一階段，我們是處於被動，等待靈感降臨而捕捉之。在第二階段，我們是主動地啟動腦袋，讓更多靈感或故事的元素自行湧現，好比作繭吐絲。

從前為《明Teens》寫的小小說《月是故鄉明》，完全印證這個觀點：

《月是故鄉明》

【起】

「失去了，才知道珍惜，卻沒有機會重頭來過。」望著一張張發黃的老照片，這句話便不期然閃現心頭。

我失去的，是故鄉。離開已經十年，我知道，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回去了。

【承】

說出來，你們別笑我。我的故鄉情很平凡，我懷念的不是高樓大廈，而是綠油油的草地。陽光下，草地上，我曾經與她在那裡譜下款款心曲。那個她，也離開我多年了。

我懷念家裡附近的沙灘。這兒空曠無人，只有與我一樣孤獨的麻鷹在天空盤旋。小時候，每當被父母責罵後，我總愛獨個兒跑到沙灘，對著大海哭訴委屈。每顆小石子，代表心頭一個結。我相信，拾起小石子，逐粒拋向大海，它便聽到我的心事。

我懷念家裡的小黃狗。「阿旺」是這種小黃狗的尊稱，家家戶戶總有一條阿旺。阿旺與我同齡，真是從小玩到大，彼此感情特別要好。十二歲那年，阿旺忽然跑掉了，我跑遍村內村外都找牠不到，各種恐怖的聯想隨即浮現：牠會不會給人拐帶到市區？可會給人煮來吃掉？還是遇到交通意外？我唯有相信，阿旺是為了尋找自己的夢想，也許，牠的夢想就是一段愛情。

重逢，只在夢裡。每隔一段日子，我又回到沙灘，告訴大海我的近況。最美妙的一次是，阿旺向我跑來，仍是那樣可愛。更美妙的是，牠身後還有幾頭小阿旺。原來他比我能幹，已經找到自己的愛情哩……

【轉】

一陣強烈的陽光照射過來，把我喚醒。太陽輻射能殺人，我竟忘記拉上隔光板，真大意。我便是這樣的一個人，活得有點恍惚，大白天也可以有時空交錯的感覺。

穿好衣服後，我跑到屋外巡視。「紫外光指數偏高，人工照明及空氣調節系統操作正常。」我利用手掌電腦作簡單記錄。每隔四個小時，我又會出外巡視一下。我的職銜是「站長」，說實話卻是看更。只好安慰自己，工作雖然平凡，總算有意義。

這時候，六歲的兒子朝我跑過來。「爸爸，我想養一條狗。」

「我早就說過，我們住的是政府公務員宿舍，不准養狗，也不適合養狗的。」

兒子提起他的雙腳，大力踩地。兒子是在這兒出生的，從來沒得到母愛，也沒機會見識故鄉的美麗，我總算比他幸福。單親家庭的孩子，一就是沒人理，一就是給寵壞。我承認，我是慈父多敗兒。

「別胡鬧，爸爸送你阿旺的照片。」除了兒子，我最珍惜的，是童年的老照片。我不介意為兒子再說一遍阿旺的故事。

【合】

離鄉別井的決定，是自己的選擇，究竟是對是錯？

十年前，即是二零三七年，我第一百零一次失戀，還要失業，心灰意冷之下，索性響應政府呼籲，參加自願移居火星計劃，終身不返地球，力求打破人類在太空逗留的紀錄。

出發前，我在首相府接受最高榮譽。首相先生當眾宣佈：「過去五十年是人類的惡夢：百分之六十地球生態已被破壞，泥土沙漠化，草地、海洋、動植物逐步消失，人口卻不斷膨脹，連填海也應付不了。人類移民到太空的計劃刻不容緩，我很欣慰眼前有這位模範市民，以他的一小步，為全人類邁出一大步！尤其可貴的是，他是中國人！」

「謝謝爸爸！」兒子終於笑了，真是俊男胚子。我們父子倆分享相同的DNA，幾年後他長成美少年，只要我保養得宜，看上去可像孖生兄弟哩。

望著兒子和他手上的老照片，我看到故鄉的月亮。

這個故事的觸發點，來自中國人上太空。那天早上，看見電視機報導中國即將發射全國第一艘載人太空船，電視畫面出現一支升空的火箭（當時楊利偉還未訪港）。我決定，要寫一個「關於太空」的故事。

然後，我拿出一張紙，隨意寫下即時在腦中閃現的東西：故鄉、公屋不准養狗和保護維港免受填海威脅的新聞、複製人、郭晉安飾演的阿旺等等，即文內附橫線者。

下一步，就是設法把這些零碎的靈感串連成為一個有意思的故事。此時此刻，關鍵是欠了一個主題。沒有主題，等於在大海漫無方向地游來游去，直至筋疲力竭而死。是時候啟動腦袋了！

我是個頗關心地球生態的人，想出主題：「借未來世界一個移民到火星的香港人的故鄉情，反諷現今世界地球生態已被嚴重破壞。」

主題定下來就「易辦事」了。首先，按時序把故事裡的事件逐一列出來：

• 2037年，主角「我」第101次失戀，心灰意冷下自願參加政府的「移民火星計劃」。那時候，地球生態已被嚴重破壞，人類唯有移民到太空才能倖存。
• 4年後，利用複製技術，「我」生了兒子，做了單親爸爸。
• 2047年，「我」移居火星達10年，手執一張老照片，懷念故鄉──地球。

平舖直述的故事不好看，所以接下來是利用倒敘法把事件次序重新安排，以套入「起、承、轉、合」的框架。最初，我刻意讓讀者以為這只是一篇懷念故鄉的文章，直至下半部才逐漸揭開這個故事的真相。

由此可見，沒法組織起來的靈感是沒有用的，棄之可也。如果欠缺想像力，即使資料搜集多詳盡，還是沒法寫成一篇文學作品。